朝美是我认识的一个女孩。说女孩可能太过生疏。那么,朝美是我曾经的朋友。说起她的样貌,和一般的女孩差不多,皮肤倒是白净,一头黑发,但发质不是很好,尽管梳理得整整齐齐,也还是有些毛糙。身材嘛,比起匀称稍瘦一些,发育也算正常。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她左耳耳廓上的痣。因为她告诉我说,爸爸和妈妈总是吵架,就是因为这个。她说她看过算命的书,她说自己会因为背叛而丧命的。我说不会。她问我为什么,我说不出理由来,或许是不忍,只是坚定地告诉她不会。
第一次看见她是在离家很远的公园里。我来到水边打算洗脸。突然看见也在溪水边的她正蹲着,捧起手中的清水,也要往脸上扬。我悄悄走到她身后,她瞥见了我,从倒影里。
“哦……”
我看着她的脸,觉得有些异样,但说不出来。于是我也蹲下,重复她刚才的,我未完成的动作。
“为什么在这儿洗脸?”这回她开口。
“挨骂了,晚上没回家。倒是你,为什么在这里?”
“唔……我也没回家。”我才看见她的脸上浸着浅浅的泪痕。以及,挡住正欲滑落至脸庞秀发的左耳。
从那之后她似乎再没去过那里了。
教室里的吵嚷打断了我的回忆。即便是我,这个一贯竭力避免陷入麻烦,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致的人,也被迫迎合着班里的气氛,朝走廊窗户外看去。窗边一男一女正在吵架。女生是这个班的学生,男生则不是。他也没穿校服,长相陌生。
“行了,够了!这句话你已经说过几百遍了,很土啊!”
天边火烧云。担任最后一堂课的老头已经走出教室很远,但屋子里的人大多仍在专心致志于一件事。吸引他们的我想并不是情侣吵架,而是出丑的男生。
“我知道!我知道你又有了别的男人了吧!刚开始说什么喜欢我,想我爱我,却拿了我的钱就走!你这个婊子!都是骗我的!”那人手上还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系着白色精致纸盒的粉色缎带与纸盒中间还夹着一个摇摇欲坠的透明小袋,里面是塑料刀叉。
盒子轻微地颤抖。
一阵眩晕。我赶紧从班级人群中退了出来。有种要看到不祥之物的预感。
教室在三楼。走下台阶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我便快走几步,顺势拐到二楼的走廊上。一扭头,看到被甩的不良打扮的男生像个输了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垂头丧气地跑下楼去。感到厌恶般地,我走向走廊另一端。像是野生动物与生俱来躲避天敌的直觉一般,我向来相信自己对不详的预感。我认为,自己在乐于遵从命运安排这点上,倒是个蛮乖巧的人。彩色地平线上黄昏的橘渐渐加深,光与影的界限在关闭的路灯下也开始模糊不清。已经是秋末,从今往后夜会越来越长了——我想着,睡眠不足的偏头痛再次袭来。不妙,这次似乎颇有些严重——我得快点走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去。
——不妙。我开始出现幻觉了。——比那橘色更深,更鲜明。
不,这是幻觉。笔直地踩过去就好。万事大吉。
不。我不能。还是绕过去,凶杀现场?我命悬一线?
我——恍恍惚惚间,我看见那滩深红的旁边,站着一个矮小又瘦弱的女孩。右臂覆着和天空一样夺目的茜色。
原来是幻觉。我告诉自己,撑着另一侧的墙壁,爬行一样走了过去。
一路上,着了冷风的我慢慢清醒了。到家后一脱鞋,才发现有不少白色的块状物固执地粘在鞋边和鞋底。我叹了口气,把沾满奶油的鞋嫌弃地拎到了卫生间。
“呦,欢迎光临。”便利店的收银男子冲头一次来的我微笑着招手,我吃了小小一惊。
“原来你家在这附近啊。以前总在连雁桥公园看见你。后来我还因为没和你要联系方式而后悔呢!我可是天天祈祷着要看见你。今天还真是让我抓到你了啊!”
“你那狗屁祈祷还挺有用的吗。怎么跑到这里来打工了?”我拿起距离砾原最近的货架上的盒装汉堡,又在货架侧面的加热柜里拿了一听罐装咖啡,摆在他面前。“玛利亚小姐,帮我把这个加热了。加热不好,我会向天父告状的。”
砾原扫码的动作很熟练。“务必啊。反正我又不信他会报复我。真的需要加热,是吧?”
我点点头,他从收银机我看不到的死角里拿出一个小袋子,把袋子展开,扩成要装东西的饱和形状。我看到上面印着圆润的绿色字体“麦加便利三部”。他将咖啡装了起来。袋子大概质量不错,两只提手还精神地立在那里。汉堡已经在老式微波炉里转圈了。橘色的灯。偏头痛。轻微的偏头痛。
“家里出了点事儿。老爸说无论如何不想再在那边住了,全家就都搬过来啦。再说这边上学也倒是方便。对了,夜,你是不是也在北高上学?这附近只有北高吧。”
“倒不是只有北高。不过我确实在北高。”
“笑什么呀你?啊……啊,谁像你,没事就绕远路来消磨时间,甚至连报刊亭的位置和周刊少年有哪家晚一个小时上都清楚得很。再有别的学校,恐怕也得离这里几站远呢。”
“我笑了吗?”
“嗯。”
“只是好久没见,你还能这么叫我的名字,觉得很有意思而已。”
“这样啊……”砾原装好汉堡,扬起标致的娃娃脸。与性别不相称的可爱圆眼里满含笑意。“那……欢迎下次的绕远光临。”
我接过袋子,随便应了一声。玻璃门关上的一瞬间,我听见他喊:
“你有女朋友吗!”
我回过头,隔着玻璃门看见他正朝着这边看,等着付款的人也惊讶地朝这边看过来。我摆摆手。他领悟了似的点点头,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然后专心工作,不再理会我。
“真是败给你了。”正当走在人际稀少的路上,一小片白色从眼前飘过。叶子尚未落尽的秋末,已经开始下雪了。
那并不是如现在一般寒冷的秋末。而是草木葱郁的仲夏。若不是因为看到那个人,我想,我真的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自从看到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庞之后,我便断定你一定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天使,于孤独中拯救我的天使。所以当我孤独,痛苦,心神不宁的时候,我就来到这里,期待你的出现。
你说出口的话,即使是谎言,也像是天使施与人欺骗时的话语。
你触碰我的感觉,也像是那羽毛触碰我的轻柔质感。
所以。即使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仍然坚信你会来。
那样的事,是什么来着……?
天阴沉下来,风冰冷凛冽。之前虽说是下雪,也不过就是几片灰尘般的雪花。看来今天会有一场鹅毛大雪了。课几乎已经上完,剩下的只是自尽全力地复习。老师仍忍着性子一遍一遍讲着已重复过上千次的话,尽管他知道总是有几个人永远都游在云里雾中。我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
操场上大概有人在练习吧。才想起放假之前会有一场全校范围内的冬季赛。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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