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得很过分吗,喂!你倒是说话呀小子。”
她推搡着我。我们并排坐在我家的地上,靠着沙发侧面。
我要起身给她倒水,被她一把拽回原位。
在我旁边醉醺醺的是朝美。据她说,自己昨天又和新男友吵架了,一气之下才跑出来,半夜也不回家。
“实际我想回去的嘛,只不过是找不到路……”昨晚她是这么说的,直到晚上,白仍没有回来,我开始坐立不安。寻找的途中却碰上了倒在酒吧门口的朝美。即使是这种情况,我仍想置之不理。
也许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擅长避免麻烦。尽管她吐得满地都是,我还是把她弄了回来,扔在地上。
“你是处男来着,夜见?”她呼呼傻笑着,把手搭在我肩上。顿时感觉左肩湿了一块。
她见我没答话,便把两条湿漉漉的细长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手臂环着我的脖子。还挂着泡沫的躯干离开水面,白皙诱人。
“我喜欢你,夜见。”她的柔软的嘴唇贴在我的耳朵上,“抱我。”
“你是恶魔吗。”我双手分别握着她的双臂,“我和别的女人做过了。”
朝美脸上浮现出难解的复杂的表情。她犹豫着,眼神飘忽不定,最后老实地坐回了浴缸,“明明说好再见面的时候……”
“我们已经见了很久的面了啊。”我小心翼翼地起身。避免摔倒后发生某电影里的人间惨剧。推开拉门,正要出去,忽听见她说了什么。我转过身来。
“对不起……”声音发颤,身体也在颤抖。
“你并没对不起任何人,”我轻抚她如刺绣上鹦鹉羽毛一般柔亮的金绿长发,却发现她的发根已经发白。
看着伏在浴缸边沿哀哀哭泣的朝美,我忽地有些释然。没关系,一切都没问题,我眼前的少女,仍是十年前那个信仰着天使的女孩。仍然是那个我说不清原因,却无比眷恋的女孩。
我知道自己是个倔强的孩子。但是在发生了那件事后,我终于屈服,决定听从父母的意见。因为我始终相信,无论什么都不能把我们分开。因为你曾说过,我们因死亡而相遇,只要在这仍有死亡存在的世间,我们就仍会相遇。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开始想,我们不正是因为我的父亲夺走了别人的性命才分开的么?看来,除非某个人站出来为这件事赎罪,否则我们便不会再相会了……
我把白散落在地的纸片收起来。那是一张张照片。家人的照片。
我的家族似乎有遗传病。七岁那年,爷爷开始患上不明原因的头痛病,并时常胡言乱语。那一年的冬天不到,就因病去世了。和爷爷感情极深,一直陪伴在爷爷左右的奶奶也相继去世。那时我并不爱照相,长大后和爷爷奶奶的合照只有可怜的几张。我意识到在父母活着的时候,一定要和他们多拍一些合照。但在我十二岁那年,爸爸也开始经常头痛,不久便和妈妈一起离世了。从此以后我便不再照相。今天看到它们,竟有些哽咽。
直到今天,我都不敢直面当初和朝美许下的承诺。我又怎么能告诉她,“成为我的老婆会死”呢。如果真像她说的那样,我是她的天使,那岂不成了“和天使在一起会死”,么。这么荒谬的事情,我怎么会任由它发生呢。
照片是不祥之物。还是深深收起来为好。我把一张背面写着“*大学*语毕业,**年”的照片翻了过来放在最下面,然后将它们整齐地放进原来的盒子里。
不用相册却用盒子,是爸爸的怪习惯。不过事到如今,我已懒得纠正了。
爸爸和妈妈吵了起来。爸爸手里紧握着那张照片,伸向妈妈。像是拿着一把尖刀。妈妈连连后退,好像爸爸手里拿着的真是一把尖刀。我躲在门后,探出头,害怕极了。我委屈地哭了,并不知道照片上那个微笑的男人是如此可怕的东西。
爸爸为什么生气?因为那个男人在笑吗?
妈妈为什么沉默?因为那个男人在笑吗?
笑居然是如此可怕的东西吗?
“那到底是谁的女儿!”爸爸用拿着照片的手指着我,脸却仍朝着妈妈。窗户照进来的强光让我不能看清他的表情。
我好像听不懂爸爸说的话。好奇怪啊,爸爸之前还夸我读书读得好呢,他是在骗我吗?
妈妈摇摇头。哎?我是看错了吗?好奇怪啊,妈妈之前还夸我眼睛又亮又圆,隔着马路也能看清面包店的漂亮姐姐在向外端新烤出的面包呢!可爸爸是个不戴眼镜就什么都做不了的爸爸呀!她是在骗我吗?
我不乖吗?我不可爱吗?妈妈告诉我不许撒谎,我难道又撒谎了吗?爸爸告诉我任何事都可以问他,难道是因为我还有不懂的地方却假装自己懂了,没有问吗?
我不诚实吗?我又偷懒不爱学习了吗?
不,我没有,我都没有。是爸爸和妈妈骗了我。
我看了看那个掉到地上的微笑,决定去公园等那个有同样微笑的男孩来。他一定会告诉我,并且不会和任何人说的。
他绝不会背叛我的。不知为什么,我总这么觉得。
隔天我知道了朝美和前男友分手的消息,同时,我还知道另一个消息,她的新男友是砾原。朝美请我去她家吃饭,理由是“你是我们的见证者!”信息还附了一张照片,上面是她和砾原的合照,两个人都笑意盈盈。令我眼前一亮的是,照片上的朝美一头乌黑的齐腰长发,妆也淡了很多,但整齐简单的服饰配上她本就精致的五官,却更加动人。
收到信息后,我立刻把不听话的头发仔细打理一番,尽量朴素大方地穿戴好后,踏上了开往朝美家的地铁。看到“连雁桥公园”的站名时,一阵强烈的头痛发作。但我终于反抗了直觉,带着扼住命运咽喉的气势进入车内。
“这是从家里带来的,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我双手把葡萄酒递了过去。伸出双手来接的是朝美的父亲。他文质彬彬,戴着一副厚眼镜,和我想象中豪放的样子完全不同。不过看起来倒也很温和,应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警告你们,千万不要向爸爸问起我妈妈的事哦。我妈身体不好。一直在屋子里躺着,精神状态也很不好。不过用不着拘束,别看我爸爸一副刁钻样,他可是个老好人呢。”
之前朝美如是跟我和砾原打了招呼。一见面果不其然,和她说的一样。此刻她正在厨房准备最后几道菜,砾原在帮她打下手。我便和朝美的父亲坐在一起。
“你就是朝美的朋友,夜见是吧。”
“嗯,这次来给您添麻烦了。”很正常的对话嘛。我安心下来。
“没事没事。我家朝美哪儿都好,就是脾气太暴。在学校多受你照顾了。”
这父亲的性格倒是很与我合得来。
我似乎又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笑了。“怎么了吗?”这个极有修养的男人问我。
“哦不,没什么。”朝美和砾原说笑着从厨房出来,我们便停止了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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